时隔二十年后，我们想写一封情书，给一个曾经亲密的收信人。

往昔

二十年前写作文描绘今日生活的时候，很多模范作文都是“坐在磁悬浮轿车上功成名就的自己去拜访当年老师”。这种做作的文风曾经在作文界盛行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这样虚伪地自恋不算一件坏事，毕竟我们还有未来可以期许。

二十年后，身为中年人的我们坐在电脑前，看着微博上的牢骚，搔首弄姿的网游广告，还有下跌的股市，总会忘记那时候作文里的豪言壮语。是啊，忘记初心是很多人被生活推倒后，唯一能做的事。

无论纯真的向往，还是青涩的悸动，或是对未来无限的期许，乃至于默念着一首歌，一段乐曲在脑海中不停起落的回味，似乎都不属于这些人了。张口闭口老了，二十年时光荏苒，谁也不敢言年轻。但同样是二十年时光流转，谁也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

时至今日，再谈起《仙剑奇侠传》的初印象，对于这些老家伙们来说，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回忆：分辨率还很渣的显示器，充满了高温下塑料味道的电脑房，烟雾缭绕，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由于那是个少有人在家里享用个人电脑的年代，我们的《仙剑》追忆总是免不了接着这种地气。

然后还有什么呢？

然后还有一个少年向往的一切。仗剑江湖，斩妖除魔，为爱走天下，为天下苍生竭尽所能……大侠最终总是想要个归宿，这故事不给人答案，它告诉你成为大侠要经历些什么。

严格来说，《仙剑》的路子依然是武侠，但它又超越了武侠，才让当年的小朋友们眼前一亮。

仙侠。它后来被这么定义，也是20年之后中国游戏依然死抓不放的经典题材。

仙侠

1995年，那会儿还没什么网络奇幻小说，也没现在这么多铺天盖地的修仙游戏。那时候的游戏还都老老实实改编古龙金庸，偶尔有个比较离谱的，也是日式风格的画面和设定。中国人自己的游戏还在摸索之中，说襁褓都算恭维。

结果，突然就有了《仙剑奇侠传》，正如懵懂中有人反反复复抽出五十个耳光，让人眼前一阵星光灿烂。

江湖传闻说，因为制作人姚壮宪把个人情感经历融入故事，才使得《仙剑》的情感线索如此丰沛，乃至于能够感动千万玩家。这种说法未经求证，但毫无疑问《仙剑》当得起同时代对情感方面的至高赞誉。如果你认真了解这个故事，也会明白为什么后来近十年它都是国内PC杂志游戏排行榜不败的TOP1。

1990年代中期，RPG还是想象力的代名词。那时候的RPG如果不做出点惊人的概念仿佛就对不起观众，偏偏《仙剑》走了个虽然是“仙侠”却无比写实的路子。在整体风格上更倾向传统武侠，增加的仙侠设定完全是为了满足一个RPG应有的想象力布局。

可以说，整个《仙剑奇侠传》的最大成功之处，在于真正认真去说了一个故事，这故事真诚而充满哀伤，恰好是每个人少年时代需要的那个东西。

美好而真诚，恰好是那一代年轻人，从学校里写歌颂作文开始就一直在失去，又努力寻找的东西。爱情和冒险在RPG里从来不缺，但如此贴近中国年轻人的精神世界，还是头一次。

从故事元素上来说，李逍遥这个角色完全是糅杂了大多数武侠故事里男主形象的一个综合体，而初期偶遇赵灵儿之后的剧情又带着些许七仙女传说的味道。这样的故事从传统文化上溯源有根可循，少年偶遇让人悸动爱情的故事总是最美好的，在这美好绽放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恰是每个人都所期望知道的。

为了一个承诺走天涯，为了一些羁绊又停下脚步。这也是每个人年轻时都容易做出的矛盾选择。

或者说，只有年轻人才能理解年轻人。26岁的姚壮宪做出《仙剑奇侠传》，把中国传统文化、武侠文化和仙侠完美结合在一起，却是说了一首所有年轻人都向往的情歌。

那首情歌萦绕飘荡二十年，留在很多人的心间，是一点泪痕，是一道剑痕，也是一汪只有自己能看穿的盈盈秋水。

爱恨情仇，人世间自己明白的道理太少，总要跟着故事想一想，痴一痴，才能参出更多更深。

逍遥叹

现在回头来说《仙剑》，哪怕是不带时代记忆加成，它还是一部好作品。

是真的好，好在一切细节，无论是游戏本身的素质还是故事剧情，几乎都堪称当时一流作品。

1995年，同时代的日本RPG是《时空之旅》和之前的《最终幻想6》。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日式RPG编剧确实厉害，滴水不漏的世界观和群像故事非常成熟。但偏偏仙剑就是带着一股新鲜凛冽的劲儿，放在玩家面前。伴随电脑（游戏）要从娃娃抓起的口号，烧遍了满山遍野青少年们的心。

游戏是真好玩，难度不高，系统简洁，战斗爽利。就算是迷宫复杂点儿，大家也能忍。故事也挺不错的，江湖情怀武侠不吃香了，蜀山剑侠传的营养注入到其中，让冒险的视野一下子开阔。

当然，那时候的小玩家们都挺羡慕李逍遥——就一个傻小子能获得那么多美人青睐，还学会看剑仙的法术……怎么看怎么都是个龙傲天一般的体质。可仔细想想，最开始失忆状态下带着赵灵儿奔波，后来对林月如有了情愫，结果又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跟赵灵儿的一切一切。本以为这道后宫之门已经踏进去半步，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天人永隔。然后李逍遥知道了赵灵儿的使命，又遇见阿奴，他心中已经装不下什么，又不得不扛起这一切。

认真了解这个故事的人，谁也不会觉得李逍遥有多爽，他的遭遇是宿命也是必然，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仙剑内核里，是最中国人的东西，靠这一条线索就足以说明问题。不仅仅是宿命，更是沉默着去承担一切的那种勇气。安安静静的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无论李逍遥还是赵灵儿都是如此。

一个少年要用怎样的方式变得成熟，又要经历怎样的情感才能认清自己？在飘飘荡荡一首蝶恋中，或者每个认真打通游戏的人都有自己一番答案。

总是强调《仙剑》里的中国文化，有些人不太赞同，但它的细节的确就是当时最好的。跟现在的年轻人聊游戏剧情表现，有人会给出深刻的对白，有人则告诉你壮丽CG，或是诡异的剧情转折……关于《仙剑》里中国传统的部分只要说个简单的细节就行，在比武招亲之后，林月如换一身新衣裳给李逍遥看，她转身又转身，问李逍遥身上的衣裳好不好看。光是这个转身扭捏的细节，已经把一个中华文化熏陶下的妙龄少女心思表达得惟妙惟肖。更不用说中间那些年轻人之间的对话，每一句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有多少人是过了很多年才明白这道理？为了明白这道理，又付出了多少真心和青春，经历了多少磨难又无所获？

所以仔细想想，比起现在的很多所谓优秀剧情RPG，《仙剑》中的淡淡留白和欲说还休是不是感觉更让人容易回味？那些说出来的和尚未开口的，都成了一种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淡淡遗憾。

人生没有遗憾吗？人生应该有自由和追求，有梦想和信念，当然也会有无数的遗憾。

这就是《仙剑》用一款游戏教给很多年轻人的道理。

二十年

缤纷落雪中，没有人知道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无数的年轻人从电脑前站起来，回到现实世界，心中带着美好和遗憾。他们成长为这个社会最中坚的一份子，看着游戏和自己的青春一起向前不停流转。

那些成为记忆的，总会变得珍贵。那些自己曾经憧憬的，未必美好。

这就是游戏和生活，从未改变。

或许今天站在这里，经历了太多磨砺，很多人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有过怎样的梦想。总还记得那悠悠扬扬的乐曲，记得那深情目光。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喜欢吐槽，多么喜欢讽刺，只要记得那些东西，就尚存一丝美好。

借着时光的名义，我们写一封情书给昨天的那个收件人。

希望它记得，希望它还在，也希望自己能记得。

这是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这是我们用自己生命为这份记忆点的赞。